“弗先生，能讲述一下您在纸上描绘的是怎样的一幅图景吗？”
心理咨询师小雅穿着简洁大方的米色女士西装，身体和椅背平行，脖颈以上对着男人微微前倾，双眼眼角向下带着几分没有攻击性的笑意。
整个心理咨询室的布置以明亮的黄色和橘红色为主，唯有几处是不同色的，坐椅和桌子是白色的，以及桌子上男人亲手涂抹的画卷是密密麻麻一片凌乱无序的黑色线条。
“我觉得应该是一场大雨，你让我想到什么画什么，我本来想画和家里人在一起的画面，可是画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出画面，就画了这场十年前的大雨。”
男人右手食指敲打着左手食指的关节，低头看着自己的画卷，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回答心理咨询师的提问。
他失眠太久了，去医院检查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医院建议他先找心理咨询师咨询一下，如果明确是严重抑郁或者别的什么严重心理问题的话，再考虑转介去精神医院求治。
“我注意到您的用色与雨水的普遍印象不同，可以问一下是出于什么原因吗？”
画卷上的雨色如墨，按照一般的常识而言，这或许意味着沉重、悲伤等等的负面情绪，配合杂乱无序的线条，代表着秩序的崩塌和混乱的开始，似乎是一起彻底影响了男人人生走向，使其一路步向深渊的转折事件。
只是出于职业的敏感性，小雅决定再和案主复核一下色彩的用意，虽然之前收集的填表和病历档案都未显示案主对色彩判断存在病理性误判的情况，但是出于心理因素导致的对色彩的摈弃和滥用情况，也不一定不存在。
“我只是觉得那天的雨下得太安静了，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好像有什么大的超出想象的东西，压在我们所有人头上，就像是永远醒不过来的夜晚一样，所以我下意识地就用了黑色。”
男人双手交叉，手指勒住手背，T恤的领口渗出了汗渍，仿佛仅仅是回忆那一幕，他就再次回到了那个充满压迫的雨夜，眼神中的惶恐止不住地外溢。
他知道那个庞然大物的名字，是无可阻挡的命运。
“不好意思，您稍等一下，我去调一下空调温度，今天温度可能打得有些高了。”
小雅肯定了之前自己的推测，雨夜在男人心中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也和男人的失眠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现在需要让男人暂且独自平复一下情绪，创造一个短暂的停顿。
“好的，最近的天确实很热，每天都觉得头闷脑胀，也可能是最近的工作压力太大了哈哈。”
男人干笑了两声，抬手把额角的汗水抹去，视线逃也似地离开了画卷 生怕自己再次陷进回忆的泥沼中。
有些人终其一生被困在一场大雨中，无论命运流向了怎样的明天，他们都是一滴浑浊的雨滴，一生被冲动和悔恨的浪潮裹挟着前进。
男人也不外如是，只是他的那场大雨更凶更凌厉，回忆中，他和倒卧面前的母亲之间，横亘着隔绝天地的雨幕，他不知道幕布后的母亲将要扮演什么角色，是他余生无法忘怀的心理符号，还是法官宣判下他那翻涌澎湃的复仇杀机。
只是当幕布拉下，演出己经开始了，另一端的母亲或许成了观众，或许成了后勤人员，也或许就成了一具工具，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命运选定的时刻，他登上了舞台，在命运的压迫下接过主角的燕尾晚礼服，画上惨白的妆容，向着所有的丑角宣战了，为一切的美好幸福而战。
哪怕这些美好幸福都是属于别人的，哪怕这只是他聊以自慰的口号。
经过时间漫长的磨砺，他的勇者之剑己经足以斩下恶龙的头颅，他蛰伏己久的心里滴着渴求鲜血与毁灭的狂怒，所有人都觉得这份狂怒是残躯化作的烈焰，只有他知道这是一潭浓缩的烈毒，将所有的所有都拖入不可避免的深渊。
“弗先生，弗先生？
现在的温度你觉得冷吗？”
烈毒沉进心底，男人的心里又慢慢勾勒出现下的情境，先是明亮的咨询室，然后是白色的桌椅，小雅的米色西装，和她那张写着专业和关切的脸。
“差不多，刚刚走神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刚刚是画卷让您回忆起了什么事件吗？
方便和我分享一下吗。”
小雅清楚刚刚的走神一定是和画卷中包含的回忆有关，现在男人大致己经从情绪中短暂抽离了出来，刚好合适对回忆和情绪做一个总结，从里面找出他失眠的内因。
“这涉及到我比较痛苦的一段回忆，不过都己经过去了，也没什么不好和你说的，三年前的景乐街杀人案，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那起案子的受害人正是家母。”
男人正了正坐姿，双手紧扣放在大腿上，大拇指上下交叠，眼神多了几分晦暗，他伸手挠了挠后脖颈，准备开始溯源这段回忆。
小雅点了点头，没有打断男人说话，她知道这一步是咨询中相当难的一步，与案主建立信任关系，并让案主自己撕开血痂、揭开伤疤，供咨询师理解一切内在的纹路和脉络。
“那我要开始讲了。”
男人的视线从画卷移到小雅花着淡淡妆容的脸上，又转头想看看窗外，但心理咨询室里没有开窗户，仿佛是一个困住咨询师和案主的牢笼，明明没有一个人想逃，却还是要将其出路一一封死，就像命运的安排一样，一样的可笑。
“故事开始于一次简单的，简单到有些好笑的相遇，那天我刚刚高考结束，从校门口出来的时候觉得一切都握在手中，然后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群抢网费的小混混。
呵呵，你能想到吗，现在了，还会有人持刀抢网费，更好笑的是，我当时竟然会觉得刀子一点也不可怕，还会蠢得去抢他们的刀。”
男人说到这时，瞳孔还略略放大，首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为什么自己从未想过夺不过来刀子会有什么后果。
身边的母亲想到了。
这是男人最不愿意接受的结局，过来和他一起欢呼新生活即将开始的母亲，就这样倒在了新生活的起跑线前。
他首愣愣得在雨中站着，任由雨水模糊视线，看着小混混们如一团又一团黑色的毛线团，被命运扔向不同的方向。
“我想夺下他们的刀，我觉得我什么都可以做到，这几个小混混会比高考更难吗？”
男人痛苦地低下头，他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想抓住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
“后来我才明白，是的，他们比高考更难，我高考超了一本线30分，但是我的人生，从此交了白卷。”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