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在青冥剑峰上翻涌成旋涡,数道雷痕烙在山体裸露的岩脉间——那是二十年前天罚留下的伤疤。
山风裹挟着香灰掠过竹林时,整片墨绿都在簌簌发抖,仿佛千万僧侣跪叩时翻飞的袈裟下摆。
广进第三次踩到自己的影子。
婴孩的哭声像把生锈的降魔杵,正缓慢地凿进他的天灵盖。
襁褓缝隙间露出的小手紧攥着,指甲缝里嵌着金箔碎屑——昨夜这婴儿被裹在写满梵文的金帛里,如同供奉在佛前的牺牲。
"莫哭...莫哭..."小和尚抖着手去捂婴孩的嘴,突然触电般缩回。
借着破晓的微光,他看见婴儿舌面上浮着枚青莲印记,正随着啼哭明灭如呼吸。
禅房深处传来木鱼干涩的呜咽。
广源老和尚袈裟上的孔雀石突然睁开瞳孔,那些镶嵌在七宝璎珞间的翡翠佛头,此刻正缓缓转动眼珠。
小和尚踉跄着后退,怀中的婴儿突然止哭,额间裂开一道竖痕。
"三百年前,大雷音寺的晨钟就碎了。
"老僧的声音裹着血锈味飘来,"你可知那口钟现在何处?
"广进的后背撞上韦陀像残破的基座。
青石缝隙里渗出黑色黏液,沿着他僧衣下摆爬上婴孩的襁褓。
婴儿额间竖痕突然暴睁——那是只布满血丝的黄金瞳。
"铛——"虚幻的钟声在广进颅骨内炸响。
无数记忆碎片飞溅:青铜巨钟倒悬于血海之上,钟锤竟是具缠着锁链的骷髅;老和尚袈裟上的佛头在狞笑;而他自己正抱着啼哭的婴儿,站在钟舌尖端。
"现在你明白了。
"广源枯槁的手指穿透门扉,佛珠串上刻着的《楞严咒》正逆流成血,"洗尘溪的水该涨潮了。
"...山径上的青苔泛着铁锈红。
广进踩着满地褪色的祈愿符疾行,襁褓里的婴儿不知何时安静如傀儡。
他不敢低头——那些被踩碎的黄纸上,"长命百岁"的朱砂字正在融化成蜈蚣,顺着他的草鞋往上爬。
洗尘溪的水泛着金漆光泽。
洗衣木盆半浸在浅滩,水面浮着层油膜般的虹彩。
广进解下袈裟时,一枚翡翠佛头突然脱落,在婴儿胸口烫出焦痕。
那孩子竟咯咯笑出声,皮肤下凸起蚯蚓状的脉络,将焦痕扭曲成"卍"字。
"你果然是..."小和尚踉跄后退,腕间佛珠应声而断。
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坠入溪水,化作肿胀的眼球上下沉浮。
婴儿额间金瞳突然暴睁,倒映出广进身后缓缓浮现的巨钟虚影。
溪水开始沸腾。
当木盆漂至溪心时,广进看到钟锤上的骷髅在向他稽首。
婴儿襁褓上的金帛突然燃烧,灰烬在晨曦中聚成盏无芯铜灯——灯座上竖着支骨笔,笔尖沾的不是墨,而是正在干涸的神血。
"法令既出..."广进突然头痛欲裂。
某个被封印的画面在识海炸开:破碎的巨佛握着他的手,将同样的骨笔刺入云端巨眼。
血雨倾盆而下,浇熄了三十三重天外的长明灯。
山风送来老和尚的诵经声,这次他听清了——那根本不是《金刚经》,而是混着骨裂声的、倒诵的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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