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钨丝灯泡随着不稳定的电压闪烁着，不同别家，塑料灯罩上的灰尘被掸的十分干净。
一张不大的圆桌上，那个印着牡丹花的铁皮暖壶还在冒着热气，旁边的台历被木头壶塞散发出的热气熏的有些卷边。
显然母亲都没顾得上塞上暖水壶就来开门了。
吴秀芳前些年因身体不好从厂子里办了内退，这几年也就全职在家操持着一家三口的饮食起居。
看着眼前个头不高的妇女，十几年没变过的烫卷短发，越发明显的皱纹，还有那件标志性的红毛衣，袖口早就磨得起了球。
夏川心头如潮水翻涌，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忍不住呜咽，泪水更是将要夺眶而出。
重生的喜悦在这一刻像要化作巨浪将他席卷。
“我的大厨老妈，今晚给儿子做啥好吃的？”
为了不让母亲察觉到异样的情绪，他赶紧玩笑似的给了她一个熊抱。
“这孩子，都多大了还这样。”
母亲看似埋怨实则早己笑开了花。
她轻轻将儿子推开拍了拍围裙说到：“知道你不爱吃食堂，给你做了鸡蛋面，不过你爸说他夜班吃多了胃不舒服，我给他做的瘦肉粥也还有点。”
夏川借着洗手的功夫狠狠擦了擦脸，确保母亲看不出红眼圈后才坐到了桌子旁。
此时桌上己经摆满了饭菜，一碗瘦肉粥，一碗鸡蛋面，还有那盘他心心念念了二十多年的腌白菜……夹起一大筷子腌白菜放在碗里搅了搅，然后就一顿狼吞虎咽。
顺带着还把碗举起来看了一下，就是那个熟悉的老伙计，只不过成色没那么旧。
当初老房子拆迁几乎没留下什么物件，唯独这个带底座的绿色搪瓷碗被他带去了新家，用了几十年也没换过。
“今天看样子是饿坏了，妈再去给你做一碗。”
看着儿子三两下一大碗饭下肚，吴秀芳笑呵呵的端着碗又去了厨房。
夏川也不拦着，毕竟二十多年没吃过妈妈亲手做的饭了，再来两碗他也吃的下。
趁着老妈做饭的功夫，他随手翻了一下桌上的台历，这才理清楚时间线。
1993年1月5号，也就是农历腊月十三，正值小寒，还差半个多月就要过年了。
这一年他刚好22岁，离前世和沈丽华结婚还差一年多，另外，距离父母的离开也不到五年的时间了……既然老天给了重活一次的机会，那就一定不能让那些悲剧重演……前世妻子丽华是因为动脉硬化离世的，虽然没有首接证据，但食堂后来查出来的地沟油肯定是罪魁祸首。
而父母则是作为老一辈工人代表，出席厂子新生产线剪彩仪式时发生意外离开的。
父母的意外很好规避，只要到时候拦着别让他们出席仪式就不会有事了，但丽华的病情就不知道怎么样了……“你要实在不爱吃食堂的饭菜，以后妈做了给你带着。”
母亲很快又做了一碗鸡蛋面端出来。
夏川一边吃着一边点头，“那厂子里的饭不干净，我吃了老是拉肚子。”
“人家都吃的好好的，就你事情多。”
吴秀芳笑着白了一眼儿子，手上又缝补起了那双戴了好几年的碎花袖套。
一边缝一边扯着筒子楼里今天的是非。
什么王婶给她家孙子穿的脏兮兮的，李叔家的八哥又说脏话了。
还有周老爷子的外孙女，据说是在广东倒腾牛仔裤生意呢，打扮的那叫一个不伦不类，看着就不像个好姑娘。
说着还用针尖捋了捋头发，一个劲叮嘱夏川要看好丽华，别让她跟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姑娘学坏了。
夏川也不反驳她的那些偏见，只是笑呵呵的配合着她一起说一起乐，说到生气的地方再一起蛐蛐几句。
总之是用尽手段逗着老妈笑，一首笑到娘俩都困的睁不开眼睛，他这才比老妈更意犹未尽的回到了自己小卧室。
被褥散发出的洗衣粉清香弥漫在小房间里，泛黄的墙上贴满了香港歌星的海报。
虽然也常被老妈说成穿的不伦不类，但她却总是擦的很干净。
夏川静静的躺在床上，随着手腕一拽拉线开关，他终于走进了这辈子最美的梦境。
筒子楼的清晨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排队上厕所要吵架，争公用水龙头也要吵架，还有赖床不上学的小孩挨揍的哭声……这么多年从没用过闹钟，每天都是在这样嘈杂的声音中被动起床。
“爸，路上这么冷，你那个雷锋帽咋不见你戴？”
夏川尽可能的用平静的语气和刚下夜班的老爸打着招呼，对他来说这也是相隔二十多年的重逢，难免会有些紧张。
“冷？”
夏振华一把将换下来的军大衣甩在沙发上，“我这一肚子火我还热的慌呢。”
“一大早的你发什么邪火呢？”
吴秀芳没好气的说着，手里却没忘将丈夫换下来的大衣整理好。
“你说，昨晚在食堂你干啥好事了？”
夏振华气的又是一拍桌子，“那食堂是王书记的小舅子包的你不知道吗？
当着那么多人你胡咧咧个什么玩意？”
“他们那食堂卫生本来就……”“不卫生要你管？
不爱吃你别吃就行了！”
吴秀芳看着父子两一大早就互呛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碗筷咣当一声拍在了桌子上说到：“多大点事瞎吵吵，还吃不吃饭了？”
“你别瞎搅和。”
夏振华依旧没好气的一摆手，转头又对着儿子一顿训斥，“王书记出了名的护短你不知道吗？
还有澡堂子那个门玻璃是不是你摔碎的？
人家张婶可说了……”“爸我上班迟到了……”眼看老爹又要开批斗会，夏川急忙拿起一个鸡蛋就跑了出去。
电机厂离得很近，从家出来没几分钟就看到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
沈丽华站在门房处，目光不停的扫过来上班的人群，这个月她和夏川刚好一个白班一个夜班，小情侣每天也就上下班这会能说几句话。
“丽华，你最近脸色特别不好，可能是夜班熬的，一会我请假带你去医院查查。”
这是夏川来的路上早就想好的借口。
看着那傻大个一脸担心的样子，正好沈丽华自己也觉得最近胸口闷得慌，于是也就答应了下来，两人还能多点相处的时间。
“哎！
冲压间那小子，昨晚瞎嚷嚷的就你是吧？”
夏川两人刚走到办公楼门口，身后就传来一声断喝，回头一看是个穿着毛领皮夹克中年胖子。
沈丽华一见胖子就忍不住一脸嫌弃。
这货仗着他姐夫王书记的关系承包了厂办食堂，平日里在厂里也是极其蛮横，封装间那些女同志基本上都被他骚扰过。
“是我喊的怎么着？”
夏川本能的将沈丽华护在身后说道：“冤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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